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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声I杨绛走到人生边上注释她的自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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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按:注释不以先后排序,长短不一,每篇皆独立完整。

十二她的自述作者按:这条注,我嫌篇幅太长,想不收了。但都是真人实事,不是创作。除了大爷爷的事像故事,那是她妈妈转述的。真人实事,可以比小说离奇,却又是确有其事。后部我嫌烦琐删掉了。以下都是她本人讲的。我只改了姓名。(一九九五年芳芳口述)

我听妈妈讲,那姓丁的进门是晚上,好热闹呀。我弟弟还没生呢,我会走了。妈妈开了柴间的一缝门看热闹。爹脖子上骑着个男孩子,妈说是和我一般大小,姓丁的抱着个女孩子叫小巧贞,还有许多赶热闹的人,大概在外面摆酒了。我爷爷奶奶关了门没出来。我家东向的小门外是大片荒地。荒地尽头是山坡。大舅家在山坡上,离我家不远。我妈生弟弟,大舅妈常来照顾我妈。二爷爷每月给妈妈一份柴米。弟弟断奶后,我妈在门外开荒或上山打柴,卖了钱就买点猪油,熬了存在罐子里。她每天出门之前煮一锅很稠的粥,我和弟弟一人一碗,我们用筷子戳下一小块猪油放在粥里,搅和搅和就化了。粥和油都不热,猪油多了化不开,所以我们吃得很省。

我四岁那年春天,不知生了什么病快死了,差点儿给扔到河里去喂鱼了。我们乡下穷人家小孩子死了,就用稻草包上,捆一捆,往河里一扔。你要是看见河里浮着个稻草包儿,密密麻麻的鱼钻在稻草包下,那就是在吃那草包里的馅儿呢。我妈用稻草横一层、竖一层摊了两层,把我放在稻草上,柴间的门是朝西向院子开的,大河在我家西边。两层稻草合上,捆一捆,我就给扔到河里去了。我奶奶说,好像还有气儿呢,搁在院子里晒晒,看能不能晒活。白天晒,晚上就连稻草一起拉到屋檐下晾着。隔了三天,我睁开眼睛了。我练回了一条小命。

我爹有一次在家吃鱼,是谁送了很多鱼吧?爹忽然想到了我和弟弟,叫人来我家叫我和弟弟过去吃鱼。我五岁,弟弟三岁。我们各自拿了自己的小木碗。“丁子”(我从来不叫那姓丁的,背后称她“丁子”)夹给弟弟一块鱼,把筷子使劲往小碗一戳,小木碗掉地下了。丁子随手就打了他一下。我拉着弟弟拣了小木碗回身就往家跑。爹叫人过来喊我们回去,我闩上了门。我在门里喊:”我们不吃鱼!臭鱼!臭鱼!”

我们村里,白天家家都开着大门。我一老早就出门溜达。所有认识的人家我都去。见了人也不理,问我也不说话。谁瞪我一眼,我回身就跑了。所以大家管我叫呆子。我妈渐渐身体亏了,常在家。有一天,我到二爷爷家,他正在吃饭,夹给我吃一块肉。我含着肉忙往家跑,把含的肉吐给妈妈。妈妈舔了舔,咬下半块给弟弟吃,留下半块给我吃了。这是我第一次吃肉。可是肉什么滋味,我没吃出来。我爹做了村长,家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。院子里系上一根绳子,绳子上挂满了鱼呀、肉呀、鸡呀,都是干的。丁子进门那夜,没请爷爷奶奶出来见面。爷爷奶奶就不理丁子。丁子吃饭就不叫他们,让他们吃剩饭剩菜。我奶奶是啥事也不管的,有剩饭剩菜,不用自己动手,就吃现成的。我爷爷最老实,可脾气最大,最爱生气。生了气只闷在肚里。有一天他特地过来看我妈,叫我妈偷点鱼、肉和鸡,给他做一顿好饭。丁子每天上班,我妈等她出了门,就拿了一把大剪子,剪些鸡翅、鸡腿和干肉,又拿了些鱼,给爷爷做了一顿好饭。我奶奶吃了些剩饭剩菜,正在外边屋里,跟几个老妈闲聊。我爷爷一人吃完饭,就拿了一条绳子,搬个凳子,爬上去把绳子拴在梁上,把绳子套在脖子上,把凳子蹬翻了,可他还站着。

我很奇怪,就叫奶奶了。我说爷爷挂在绳子上,爷爷踢翻了凳子,爷爷还照样儿站着。说了几遍。和奶奶一起闲聊的老太太说:“你们呆子直在嚷嚷什么呢?看看去。”她们就过来了。一看爷爷吊在西厢房外间,大家都乱了,忙叫人来帮忙,把爷爷解下来。二爷爷也过来了。我爷爷已经死了。桌子上还有剩菜呢。我是看着他上吊的。当时很奇怪怎么没有凳子,他还能站着。我奶奶病倒了。我姐不肯陪奶奶睡。妈就叫我过去陪奶奶睡。奶奶叫我:“好孙子,给奶奶焐脚。”奶奶一双小脚总是冰冷的。我弟弟大了会自己玩儿了。我常给奶奶端茶端饭。有一次,我趁丁子转身,就抓了一大把桌上的剩菜给奶奶吃,奶奶忙用床头的一块布包上,她吃了一点,说是虾,好吃,留在枕头边慢慢吃。我奶奶的大腿越肿越大,比她的小脚大得多,她只能躺着,不能下地了;拉屎撒尿也不能下床。她屋里有个很大的马桶,我提不动。马桶高,我只能半拉半拖,拉到床前的当中,我就把奶奶歪过来,抱住她一条腿,扛在肩上,又抱住另一条腿,扛在另一个肩上,奶奶自己也向前挪挪,坐上马桶。奶奶老说:“好孙子,这办法真好!”可是马桶盖上了盖,留在床前,奶奶嫌臭,说她觉得心里翻跟斗。我使劲又把马桶拉远些。这个马桶很大,能攒不知多少屎尿,我拖着拉着就是重,却不翻出来。

有一天,我奶奶都没力气说“好孙子,给奶奶焐脚”了。我抱着她的脚睡,从来焐不热。这天睡下了,醒来只觉得奶奶的脚比平常更冷了,而且死僵僵的,一推,她整个人都动。我起来叫奶奶,她半开着眼,半开着嘴,叫不应了。我吓得出来叫人了,奶奶死了。我爹成天在外忙,总老晚才回家。丁子那边并不顺当。和我同岁、骑在爹脖子上进门的那男孩出天花。丁子说,天花好不了,还得过人,裹上一条旧席子,叫人掮出去在山脚下活埋了。埋他的人不放心,三、五天后又从土里扒出来看看。我没去看。看的人都说,他鲜亮鲜亮,像活人一样。大家都说,别是成了什么精怪吧,反正已经死了,就把他烧了。

小我一岁的小巧贞也是生病,不知什么病,这也不吃,那也不吃,还闹着要吃鲜果子。丁子气得扇了她一个大巴掌,她就没气儿了。丁子说,小孩子不兴得睡棺材,找了个旧小柜子当棺材,把柜门钉上,让人抬到山岗野坟里,和另外几口棺材一起放着,等一起下土。抬出门的时候,我正骑在我家大门的门槛上。我没起身,只往边上让让。我好像觉得柜子里的小巧贞还在动。我没敢说,我怕丁子打。过些时候,传说小巧贞的柜子翻身了。有人主张打开看看。我特意跟去看了。小巧贞两腿都蜷起来了,手里揪着一把自己的头发。她准是没死,又给丁子活埋了。我妈妈叹气说:“亲生的儿女呀,这丁子是什么铁打出来的啊。你们两个要是落在她手里,还有命吗?”不过丁子又怀上孩子了,肚皮已经很大了。

一九五七年秋天,我九岁,我们村子破圩了,就是水涨上来了,屋里进水了。大舅家也进水了。大舅带了我妈妈一家三口,还有许多人家,都带些铺的、盖的、吃的,住到附近山上去。可是山里有狼,有一家小孩夜里给狼吃了,只吃剩一只脚,脚上还穿着虎头鞋呢。大家忙又往别处逃。大舅劝我妈回村,因为爹做校长的小学在村子北边两里地外,地高没水。大舅就和我爹说好,让我家三口住在食堂旁边堆杂物的小屋里,自己开伙。我们就拣些食堂的剩菜剩饭过日子。吃食堂得交伙食费。我看见学生上课,真羡慕。我姐认丁子做妈,也叫她“妈妈”,我说她不要脸,吃了妈的奶长大的,肯认丁子做妈!可是她就一直上学啊!她小学都毕业了。我直想在课堂里坐坐,也过过瘾。可我就是上不了学。我对妈说:“你让我爹的战友带走,我进了城,也上小学了。”妈说:“秀秀呀,你记着,女人的命只有芥子大,你进了城,准死了,还能活到今天吗?”我有个叔伯哥哥叫牛仔子,爹很喜欢他,他专会拍马屁,常来我家帮忙,他在学校里工作。一次,食堂蒸了包子。我从没见过包子。牛仔子站在笼屉前吃包子呢。我挨着墙,一步一步往前蹭,想看一眼。吃不到嘴,能看上一眼也解馋啊。这牛仔子真浑。他举着个包子对我扬扬,笑嘻嘻地说:“你也想吃吗?哼!”他把包子自己吃了。我气得回身就跑。妈说:“你站着等,爹会给你吃。”我说:“妈呀,我从来不敢看爹一眼。路上碰见,我赶忙拐弯跑了;要是没处拐弯儿,就转身往回里跑。”我恨他。我长大了问妈恨不恨爹,妈叹口气说:“他到底是你们的爹呀。”她不恨。

饿死人的时候我十岁了。我看见许多人天黑了到田里偷谷子。我就拣了妈没用的方枕头套跟在后面。我人小,走在田里正好谁也看不见我。我就跟着偷。有的干部把袖管缝上,两袖管装得满满的。我等他们转背,就从他们袖管里大把大把抓了谷子装在枕套里;装满了,我抱不动,拖着回家。我找一块平平的大石头,又找一块小石头。把谷子一把一把磨,磨去了壳儿,我妈煮成薄汤汤的粥。那时候,谁家烟筒里都不准冒烟的。我家烟筒朝荒地开,又开得低,夜里冒点儿烟没人看见。爹也还照顾我们,每天叫姐带一两块干饼子回来。我姐逼我偷,我不偷她不给吃饼。可是我一天不磨谷子,一家人就没粥吃。妈妈把稀的倒给自己和我,稠的留给弟

弟。有一次很危险,我拖着一枕套谷子回家,碰上巡逻队了。我就趴在枕套上,假装摔倒的。巡逻队谁也没看我一眼。他们准以为我是饿死的孩子,谁也没踢我,也没踩我。我二舅是饿死的。他家还有一只自己会找食的鸡。二舅想吃口鸡汤,二舅妈舍不得宰,二舅就饿死了。

未完待续

作者简介

杨绛,年生,原名杨季康,钱钟书夫人。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员,著名作家、评论家、翻译家、剧作家、学者。主要文学作品有《洗澡》、《干校六记》,另有《堂吉诃德》等译著,年出版回忆一家三口数十年风雨生活的《我们仨》,96岁成书《走到人生边上》,年5月25医院病逝,享年岁。

朗读者简介

曲静媛,大连市语言艺术学会会员,上海朗诵协会会员,喜马拉雅FM有声平台优质主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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